卷宗所记载,多年来,楚槐山徇私之事百余件。皆是滥用职权而起。在其位,不谋其事。底下的人怨声四起,却也心知肚明,偏生不敢多嘴。毕竟这位楚槐山可是羽皇亡妻楚红鸾的堂兄。楚红鸾背后一族,因这界后的势,全家鸡犬飞天。尤其是这楚槐山一脉,更是养尊处优多年。远征大帅卫九洲生前就训斥过楚槐山很多次。倒也不是因为徇私等事,而是楚槐山不适合为剑。天赋是有的,奈何后天能力跟不上。三天打鱼,两天晒网,是个不中用的,吃不了这行军的苦,还要占据大将军的名额,就相当于这世上要多了一个怀才不遇的为将之人。楚槐山瑟瑟发抖,惨白着一张脸,惶恐不安地看着萧离手中的卷宗。楚月身旁,桌案上的明宴剑,不断地剑鸣,倒像是有妖气,颇为诡谲,令人不由纷纷侧目。这皓月殿的变化一波三折,令人目不暇接,也叫人始料未及。元尊召集诸君,楚槐山上赶着看热闹,原就是想着亲眼见证叶楚月的落魄窘迫。却没想到,成了绞杀自己的“三堂会审”。楚槐山下意识地看向了羽皇,眼神里多有哀求之意,嘴皮子颤动了好几下,呼吸跟着急促。久而久之,他真把羽皇当成自己的家人了。是保护伞。是手足兄弟般的存在。他太过于依赖羽皇。如果他是需要攀附才能生长的藤蔓,那么,羽皇就是任由他攀附吸血的大树。吸血了这么多年,早已习以为常。那一次救命之恩,要换来永生永世子孙同享的富贵荣华才好啊。“胡说!满口胡诌之词!”楚槐山急了。他怒视楚月,大口呼吸,急声喝道:“曙光侯,这些卷宗,算得什么证据,谁知是不是你肆意妄为,假造证据。侯爷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?为了你麾下的新四军,对我们这些界天宫军的老人赶尽杀绝算什么,无非是要为你的人腾出位置,这般铲除异己的行径,算什么英雄好汉。说什么豪杰英雄大义凛然之话,全然忘了,那周怜会对海神大地下手,和你叶楚月脱不掉干系!你正因知道这一点,才会心怀愧疚,对我海神大地誓死相护,否则你就算活着也寝食难安。再者,你和海神大地同生同死,在这大地上的任何一个修行者,都要铆足命,去护卫大地,谈何功勋,还妄想与徇私等事混作一谈,那分明就是鱼目混珠,正邪不分!侯爷,你不该动海神大地的纲常规矩,还想泼我黑水!我定不会要你得逞的!”楚槐山赤红着双目,死死地瞪着楚月,犹如对待恨之入骨的仇敌。是了!这一切的变化正如楚华所说,皆因叶楚月而起。要不是叶楚月的话,楚家和第八军,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摇摇欲坠。若是叶楚月跟着周怜一道死了就好了。就不会有人左右羽皇的思想!“羽界主,你当真要任由这厮在界天宫胡作非为吗?”楚槐山伤心欲绝地看着羽界主。还试图和从前那样,期待羽界主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。却从未想过,信任的大山一旦崩塌,那就是风雨飘零里的泥石流,会彻底压垮从前不忍的感情,沉淀出一把杀人的剑。痛苦难过的楚槐山,眸底依旧有一丝对待羽界主的期许。他和羽界主,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啊。都是死了妻子的人。这么多年。界天宫不再添新后。他的楚府后院,也没有个管事的正妻。他每当惆怅,黯然神伤时,就会提两壶自己酿的好酒,去界天宫寻这位感情颇深的妹夫,一喝就是一整夜。酒过三巡,都会在白色月光下,思念已故的楚红鸾。他们两个才是一体的!才是一家人!这颗大树,只能庇护他。他欣欣自喜这份依赖,却也害怕失去,导致越发扭曲。时而甚至会独自去想。好在红鸾妹妹英年早逝,否则羽界主的目光又怎能时常落在自己身上呢。又恨自己是男儿身,不能陪伴伺候在羽皇身侧。知其冷暖,伴其立黄昏,花前月下互诉衷肠。那是何等美好的愿景啊。怪他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。不能小意温存。不能含情脉脉。想至此,楚槐山的心口一痛。他执拗地等待羽皇发话。为他出头。去训斥这无知丫头一顿。羽皇高坐龙椅,身穿紫金色的袍子,宽厚腰封绣着浅金色的祥云纹,其眉目如画,鬓若刀裁,眼神似出鞘宝剑般的冷厉,又如隆冬大雪和清潭的冷冽,看向楚槐山的眼神,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温情,冷得楚槐山灵魂都在颤抖,却还是倔强地等待。他以为,自己在羽皇面前是独一无二的。除了妹妹楚红鸾外,再也没有人能左右羽皇的心思。就连羽渺渺公主和皇子裴,羽皇都不是很上心。回想当初。羽皇对他楚槐山多好啊。好到超过了自己的一双儿女。“卷宗所镌,本座皆已查验,字字句句,全都属实。”羽皇冷漠道:“皇子犯法,与庶民同罪,楚将军,你也不例外。”他失望地看着楚槐山。自己庇护了多年的人,是蛇蝎心肠的。每每想起,真叫人作呕,犹如午夜梦魇不肯散去的厉鬼只让人胆寒罢了。“姑父!”躲在角落里看一出大戏的楚华,脸色大变,站了出来。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羽界主,说道:“姑父,你莫要被这个女人给欺骗了,家父对你多好,姑父难道看不出来吗?这么多年,姑父有个风寒头疼的,父亲哪次不上心?姑父可还记得,有一回你生了病,满身花斑,医师说那是会传染的毒。但我爹一点都不怕,他陪在你身边,伺候了三个昼夜。姑父,你全都忘记了吗?姑父!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,难道比不上她一个叶楚月吗?姑父难道不肯相信父亲的为人吗?那分明就是叶楚月为了铲除异己,她想要当界主啊!姑父若不阻拦,此女狼子野心终有汇聚成山海万钧之势,等到那时,一切都悔之晚矣了。”蓝老闻声,拄着造化拐杖,微微地摇了摇头。楚华口口声声说叶楚月狼子野心。殊不知,羽皇甘愿拱手让江山,叶楚月却是半点都不肯要。至于花斑毒的事,蓝老皱起了花白的眉,亦是不解。按理来说,楚槐山这等心狠的凉薄之人,应该会躲在远远的。事关生命,哪还敢贸然前去侍疾?蓝老依旧记得当时楚槐山的毫不犹豫。让太多的人,相信楚槐山是个好人了。不仅是羽皇蒙在鼓里,就连他蓝老,都觉得楚槐山为人臣已是尽力。正因花斑毒的侍疾之事,使得后来的羽皇,更是信任楚槐山了。蓝老只能想着:楚槐山是个狠人,唱了一出苦肉计。就像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生死局。楚槐山赌赢了。直到叶楚月入主武侯府,楚家方才命数已尽。“胡闹!”羽皇皱眉,手掌朝桌上一拍。牢固潋滟的琉璃玉石桌,瞬间化作齑粉,作云烟散。他愠怒地看着楚华,沉声喝道:“情谊之事,焉能比得过律法?若人人都不讲律法,只讲感情,那这世道,有何公正可言?律法在上,万般皆不可超。莫说是令堂楚槐山了,就算是本座犯法,也同样得受刑。错就是错,和天子庶民无关。”楚槐山浑身抖动了下,知道大势已去,不可更改。他闭上眼睛,泪水划过面庞。从前的美好犹如一面支离破碎的镜子。破开的碎掉,扎伤了自己的心脏。到头来,竟只有自己在流血。而那羽界主,竟还在高呼公正和律法,全然忘了这么多年彼此互相照拂的过往一路。相依为命的两个人,比不上半路杀出的叶楚月呢。再睁眼,楚槐山恢复了几分理智。他只庆幸叶楚月只查出了一些徇私的事。谋财害命的那些还好做得比较隐蔽,叶楚月新官上任,能查到当下的徇私百余件,就算是了不得了。“界主,末将,认罪。”楚槐山就算是屈膝下跪,也要朝着羽界主的方向。绝对不愿更改,去面朝叶楚月。那对他来说,是莫大的耻辱。此生,他只愿做羽界主一人的殿下之臣。那才是真正的心甘情愿。“爹?”楚华偏头,瞪大了眼睛看着真挚虔诚匍匐在地的父亲,张了张嘴,无法言语,只有万分的震惊。“此事华儿并不知情,他身为人子,伤心难过惊讶不忿都是人之常情。”楚槐山趴在地上按捺着沉痛和怒气说道:“徇私之事界是末将鬼迷心窍,一人所为,是末将为了些钱财,将一些职位贩卖了出去。都是末将不好,千错万错末将一人之错,还望界主莫要怪到华儿。”皓月殿外,许流星和谢承道等人赶了过来。俩人对视一眼,都在彼此的眸子里看到了嘲讽之色。朝野上下,列军当中,谁不知楚槐山父子俩人是一脉相承。而今也不过是不得已的弃帅保车罢了。“界主!”楚槐山拔高了声音。“末将愿意退出第八军主将一位,愿散尽家财作为弥补!”“…………爹……”楚华红着眼睛,浑身震悚,不愿意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,他摇着头,还在说:“爹没错,我爹没错,我爹没有罪。爹,你糊涂了,这分明就是她叶楚月想要屈打成招,爹,你不能承认啊!”这一旦认罪伏法,就没有回头路了。皓月殿的闹剧,令人头疼。元父迷惘地看着这一幕,竟发觉自己插不上话。犹记得来时,儿子元曜特地在途中叮嘱过:“父亲,今在皓月殿,任何时候,无需为楚槐山说话。”要不是元曜,他还真想为楚槐山说两句公允之言。如今憋得,怪叫人难受的呢。元曜深知父亲的德性,眸光流转,侧目看了眼父亲,颇具警告的意味。且以拳抵唇,轻轻地干咳了一声。元父反应过来,给了儿子一个肯定的眼神。他这做老子的,定能憋得住的!元曜呼出了一口气,颇为无奈。楚华的哭喊声响在皓月殿。楚槐山磕头认罪,砰砰砰好几下,连磕三个响头。他还在博取羽界主的怜悯之心。奈何磕得头破血流,羽界主都没像从前那样来关怀他。叫他好是挫败。羽界主远远地看着楚槐山,只觉得眼睛的此人好是陌生。神情恍惚。视野也拉远了焦距。不由想起了当年。楚红鸾走后,羽皇酗酒,不顾社稷之事。满屋子都是碎掉的酒壶。喝完就朝地上砸去,像一头野兽,低吼着命运不公,天道不公。恨青天无眼夺了他爱人之命。他还当什么界主,护什么万民。倒不如叫那地下阎君,将他这条不值钱的烂命一道收去得了!昏暗的寝宫,都是浓郁的烈酒味道,光是从门窗缝隙里流出去的,都让人觉得刺鼻难闻,眉头紧皱。第八日的时候,楚槐山一脚踹开了这殿门。羽皇震怒,指着他,怒喝:“楚槐山,你可知罪?!”他下了命令,不允许任何一人进入自己的寝宫。否则就是抗旨不遵。要被砍头诛九族的。楚槐山甲胄披在身,还戴着兜帽,腰间佩有一方大刀。走起路来,雄赳赳,气昂昂。他踏步向前,最后跪在了羽皇三步开外的地方。抱拳垂首道:“臣,知罪。”“既是知罪,还不滚出去!”羽皇大怒,指着门外。外头的阳光有些刺目,羽皇被晃得眯了眯眼。跪在地上的楚槐山却是一动不动,像门前的石狮子。“滚出去!”羽皇满面阴冷,言辞锋利,喝道:“听懂了吗?”“界主大人,这海神万民,界天宫军,黎民社稷,都还需要界主来主持大局。国不可一日无君,臣楚槐山,斗胆请界主恢复清明,照拂百姓,再做一回明君!”楚槐山把头压得很低,“就算大人要诛臣九族,臣也认。”说起来,他的九族,还囊括了羽界主呢。羽界主揪着他的衣领,把他提了起来,双目血红好似最原始的野兽。“楚槐山,你懂什么?!你什么都不懂!红鸾她没了,她丢下我了!丢下我们了!”楚槐山眼中有泪,哽咽:“界主,臣何尝不想念妹妹,但界主不该堕落下去,误了山河社稷之事,这世上的乾坤,没有界主就运转不起来。您不只是楚红鸾的父亲,更是这天下人的君父。红鸾临死生下的公主,难道界主也不管不顾了吗?”楚槐山口中的公主,便是羽渺渺。更是楚月座下的徒儿,虞牵星。楚红鸾身怀六甲,还去大山里征战。死前,用了全部的力气,诞下了虞牵星。虞牵星被送回界天宫后,羽界主尚未去看一眼。或许,是不敢看。虞牵星的生,就意味着要让他想起楚红鸾的死。羽界主脚步趔趄,眼神躲闪。是楚槐山的怒斥,点醒了他。“界主大人怎能如此糊涂?那可是红鸾十月怀胎留在人世间的生命,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。要是红鸾知道界主今日所为,在那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生,死不瞑目的!界主,人各有命,各有定数,逝者已逝,红鸾妹妹已经仙逝了,请界主珍惜眼前人,莫到日后,再度懊悔!”正因楚槐山的劝说,终日酗酒不顾朝堂事的羽皇,这才打开了那一扇窗,让万丈青阳照拂到了自己的身上。羽界主伸出手去触摸阳光,格外的温暖。也是这日,他第一次去看了自己的女儿。小小的一个,尚在襁褓中。虽没张开,但有点儿像楚红鸾。他的心软了软。从此,才有个君王样。后来他得了花斑毒,楚槐山侍疾在身侧。羽界主对待楚槐山,更像是如同对待自己的兄长。皓月殿的羽皇,闭上了眼睛,不去看匍匐在地的楚槐山。“界主,末将有罪!”“……”这样的楚槐山,和昔日跪在自己面前说下“臣有罪”的楚槐山,身影轮廓似乎在斑驳细碎的流光当中融为了一体,真真假假在岁月的长河里难辨真切,正如羽界主多年来都看不透的人心,至今都无法理解楚槐山犯下的那些杀孽。好与不好。黑和白。这样的矛盾,竟都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。怪只怪,他的盲目信任,害死了多少人。“爹!你不能认罪,不能!”楚华挪动着膝盖到了楚槐山的身边,紧紧地抱住了父亲,阻止父亲去磕头,流着泪说:“爹,我们没错,凭什么认罪,都是栽赃陷害,是叶楚月嫉妒你深受界主的喜爱,怕我们挡了她的前程,毒妇才设此恶计,逼父亲您就范的。你不能向这样的人低头啊!”楚华咬紧牙关,恨死了曙光侯。眼角余光扫到楚月的时候,恨不得将其万剐千刀,恐怕都难以解了心头之恨。他楚家安稳的日子,都被叶楚月给彻底地毁掉了!“刺啦!”剑出鞘的声响起。冷冽,彻骨。楚华背脊陡然衍生出了一股寒气。父子俩人同时惴惴不语,噤若寒蝉。一双双眼睛皆是不由地看向了主位。主位上,楚月将那把明宴剑抽出。剑身寒芒流转,令人心惊。匍匐在地的楚槐山看向那剑时,不寒而栗。不知为何,有种极度惶恐的感觉。不像是注视着见,仿佛在凝望着深渊里的厉鬼。同时,又被厉鬼给凝视着。楚槐山浑身发毛,寒意横冲直撞进了四肢百骸。呼吸之际都能感到一股寒气冲到了眼睛和颅腔,叫他无所适从。楚月不言,握着帕子擦拭着明宴剑。随后。她起身,径直走向了楚槐山。楚华将父亲护在身后,忌惮地盯着楚月看。明明害怕不已,却不忘威胁语:“曙光侯,我劝你不要肆意妄为,你还想杀人不成?”“我告诉你,你那是杀人灭口。”楚华的话语声,戛然而止,呼吸声随之不断加重。只因那把无比锋利的明宴剑,抵在了楚华的面门之上。楚月勾唇一笑,眉梢轻挑,歪头俯瞰道:“不妨试试看,本侯敢不敢杀人?”楚华瞳眸紧缩。恐惧,犹如深海的水,将自己给尽数吞没。。他不敢动弹一下,甚至还要控制自己发抖的频率。额角、面庞、背脊都流出了细密的汗珠,湿透了浑身的衣裳。更不敢开口说话,生怕这面门上的剑照着自己劈下来。若是旁人定不敢当着诸君的面在这皓月殿胡作非为。可眼前的女子,是曙光侯叶楚月啊。大地失去日月陷入长久的黑暗血腥当中。叶楚月穿梭在人群之中手起刀落的样子他依旧记得。他害怕自己成为曙光侯剑下的冤魂。是以,咽喉里不敢再吐露出来任何一个声。“诸君,闲来无事,春也枯燥。”楚月笑靥如花,仿佛不见杀伐果断,提明宴剑上殿的人也不是她。“不如诸君皆来赌上一赌,赌本侯,敢不敢杀了这对父子。”她笑容粲然,毫无喋血之意。却叫旁观之人,感到毛骨悚然。这世上,怎能有这般荒唐的赌注。对生命毫无敬畏,甚至视王法而儿戏。“上赌桌。”她幽幽垂下了眼皮,邪气迸发,声线喑哑,是一如既往的不怒自威。“赌桌来了!”一道高昂的声音响起。伴随着脚掌踏地,每一步都走得皓月殿动荡。殿内诸君皆是循声望去。便看到武侯麾下的屠薇薇,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金色大鼎前来。殿内殿外的将士和在座诸君,无不是傻眼了。这叫个什么事。那可是乾坤鼎啊!界天宫祖传的乾坤鼎。一鼎如有十山重。古往今来多少将士,都撼动不了这乾坤鼎。乾坤鼎有坐镇山河之意,一直置放在界天宫的东侧,有紫气东来之意。曙光侯所说的赌桌,是这玩意儿?饶是元父,都惊到了。据他所知,那屠薇薇的修行境地,还比不上火烧元神的叶楚月吧。竟扛着乾坤大鼎进了殿?“砰!”“砰!”“砰!”“砰!”“砰!”屠薇薇单手扛鼎,踏过玄关。每走一步,大殿都是一阵地动山摇。羽裴难以置信地看过来。眼前的画面,仿佛打破了纲常。和他一直以来认定的世俗截然不同。不仅仅是屠薇薇单手扛鼎,还有那叶楚月对峙元族贵客的不卑不亢。他记得,有一回在楚府和楚华作乐的时候,元族只是来了个剑侍,唐舅舅楚槐山就卑躬屈膝,格外讨好。羽裴不觉得哪里错了,世有高低贵贱,尊卑有别,就算他的父亲一界之主在面对元族贵客的时候,照样得礼敬三分,被压着一头。今朝所闻,震撼不已。却像是在心底的深处,埋下了一个等经年累月的风吹过才会生根发芽的种子!!“这就是侯爷所说的赌桌?”元父诧然问道。楚月并未回答,而是朝屠薇薇看去。连她自己都没想到,屠薇薇把乾坤大鼎给扛来了。陡然,有些哭笑不得。“砰!”“砰!”屠薇薇依旧在朝皓月殿内走来。看得人心惶惶。“嘭!”轰然间,屠薇薇将乾坤大鼎放在了皓月殿的中央。众人低头看去,乾坤鼎的下方,已然出现了很多蛛网般的裂痕。并且还在朝四周无规则地扩散去。再看屠薇薇,面部虽然微微发红,但并没有断裂骨头的迹象。她的身躯,到底是怎么做的。“侯爷,赌桌已到。”屠薇薇拱了拱手。“怎么拿了这乾坤鼎?”楚月问。屠薇薇拧了拧眉,并未开口。“说。”楚月嗓音柔和了些许,却还是不容置疑。屠薇薇抿紧唇部,半会才道:“我原想搬运侯爷所说的赌桌,但听到谢家和楚府的人说,那赌桌晦气,真正的好赌桌,是乾坤大鼎。赌桌被人设了诅咒阵符,还出现了裂痕,确实不能搬来皓月殿用以下赌注了。”楚月眯起了眼眸,目光凛冽地扫向了楚槐山,以及殿外的谢承道。谢承道惊了一下。心脏很快。许流星则在旁边说:“谢兄,你的女儿,和楚华交谊匪浅。”算是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的情谊。谢家女,谢序,是个一根筋的孩子,对楚华很是维护。有时他这个做爹的都不能说上几句。谢承道皱起了眉头,“是那楚华唆使的。”“君子论迹不论心,不管何人唆使,只看是何人做的。”许流星压低了声音:“谢将军,侯爷很看重你,莫要因为细枝末节,而误了前程。”谢承道头疼欲裂的是,他分明私下跟谢序说了很多遍,莫要与那楚华有瓜葛,近来风向明显不对,侯爷分明对第八军楚槐山颇有不满,焉能在这个时候撞枪口上呢。“屠师姐。”楚月收回了视线,问:“你应当知,那是一个局。就是为了逼你拿下乾坤大鼎,而一般人,都是拿不下的。”“小师妹,我屠薇薇,可不是一般人。”屠薇薇咧着嘴笑道:“我想拿,便能拿得下!”“好!”楚月高呼一声,甩袖转身间弧度如花。一双眼,凌厉地看向了四方。冷峻面庞,尽是王侯的肃然。她挑眉说:“诸君,下注吧。”四下里,无一人下注。这太儿戏,也太疯狂。“我来下注。”第一个下注的人,竟是元尊的幼子,元曜。元曜是个修行天赋非常一般的人。但在元族,受人尊重。不仅仅因为他的母亲是洪荒上界人,母族优秀,更因为他的个人本事,谋略天赋远超世上的翘楚太多。众人的眼底倒映着元曜的身影。公子翩翩,着朱红长袍。墨发披散,赤足踏着裂痕地,一步步走向了乾坤大鼎。最后,放下了一个血红色的手镯,在那大鼎之上。他微笑地看向了楚月,嗓音清润,眼神摇曳,字语清晰道:“在下赌,侯爷敢杀。”“我也赌侯爷敢杀!”骨武殿主下注,“侯爷又不是草包,有何不敢杀。”于是乎,纷纷下注,都跟着元曜一同。羽界主看不穿楚月的想法,皱了皱眉。悄然间和蓝老先生对视了眼。蓝老朝他点点头,而后手执拐杖走向了乾坤大鼎。“老朽,赌侯爷敢在皓月殿杀之!”羽皇略微思忖了下,给了侍从一个眼神。随行的侍从代他去往乾坤大鼎前。楚槐山面如死灰,却在羽皇侍从走动间,灰暗的眼底竟多了一道难以言喻的光彩。他一错不错,死死地盯着羽皇的剑侍。一颗心,犹如擂鼓般,跳动飞快。赤红的眼眸,连眨都不肯眨一下。他还在期待什么。他问自己。“羽皇赌侯爷杀之。”侍从放下金灿灿的赌注,温文尔雅一笑。眨眼睛,满殿的人竟都已经下注。最让楚槐山心如刀绞的那一赌注,是羽皇所下的。他不解地看向了羽皇,感觉自己虽还活在世上,却在不知不觉间生不如死,度日如年,过往的依赖感情卷土重来,沿着脉络血肉攀附到了自己的四肢百骸,快要令自己窒息、崩殂,唯独那不甘的眼神,还在映着羽皇高坐明堂的华彩。“诸位既已下注,本侯作为执剑的人,当然也要凑个热闹了。”楚月把自己的储物袋放在乾坤大鼎上,“我赌,不敢杀。”此话一落,满地哗然,都觉得荒唐震惊。她这是在抢钱呢?哪家赌桌是这样下注的?偏无一人敢说她。仿佛这皓月殿,她一人说了算。这赌桌要怎么玩,更是看她心情。皓月殿戏弄诸君这般事,独她做得出来。楚槐山浑身发软跌倒在了地上。“毒妇!”殿外,走来一名身穿鹅黄色绫裙的女子。女子生得颇具英气,和谢承道有七分相似。尤其是浓郁的黑眉,不画而黛,恰如罥烟下远山。她提着裙子急冲冲而来,英姿飒爽,颇有将门之气。“侯爷,你怎能戏耍诸君,拿人命当儿戏,此番作为,和毒妇有异吗?”谢序怒道。其父谢承道快要晕厥了过去。两腿颤抖,恨不得不认识这个女儿。许流星一把将谢承道给扶住,还不忘说:“谢兄,教女有方。”谢承道差点儿翻白眼。眼见谢序就要冲进皓月殿,谢承道一把将她拉住。怕惊扰殿内诸君,压着嗓子不客气质问:“谢序,你疯了不成?你脑子进水了?你知道侯爷是什么人吗,你什么身份指着侯爷骂毒妇?我看你是昏了头。”说到后头,还用硬邦邦布满老茧的手指,用力地点了一下谢序饱满的额头,话里行间眉角眼梢都是对女儿的恨其不争,每一个字近乎都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蹦出来的。“爹,一码事归一码事,女儿嫉恶如仇,最见不得这小人行径。你且说她是不是为了铲除异己来陷害楚家的?你跟楚将军相识这么多年,难道还不知楚将军是什么人吗?不过是一些徇私的事,算得了什么,曙光侯不也徇私了吗?怎么还高高在上,自以为是公道,女儿偏不信这个公道。爹,你怕她,我不怕,大不了脑袋掉了碗大的疤,不过是血溅三尺皓月殿而已。我定要为楚华证明清白,不能让人颠倒黑白,冤枉好人!”谢序瞧见里头的楚华跪在楚槐山旁侧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父亲,谢序好一阵心疼,又焦灼,眼睛还红了一大圈,巴不得代楚华受过,看着楚月的眼神还很失望。这段时间,曙光侯分明是有意去针对第八军和楚府的。楚华夜晚时常借酒浇愁,对她说着这些心事,好几回红了眼睛。楚华甚至还拉着她的手说:“谢序,你要离我远点,我怕大厦将倾,无法许你一个未来。”两人的关系,从未点名道破。直到这次,因为曙光侯的咄咄相逼,楚华方才对她说了点心里话。谢序暗中爱慕楚华多年。她以为年少的爱慕是自己一个人的海啸。楚华身边总有婀娜多姿莺莺燕燕的女子。相比起那些人,自己既没有柔软的腰肢,还有随父亲那样的暴脾气。但楚华的吐露心声,让她明白,楚华不是世俗中的那些男子。他不看重女子的外貌身段,只在乎她谢序独一无二且妙趣横生的灵魂!“楚华,我不是那些庸脂俗粉,不会做背信弃义,袖手旁观的事。若你心中有我,我自不会看着你楚家受这份委屈的。”起初,她也不信曙光侯会这么绝情。但事实证明,曙光侯为了一己之私,会去伤害无辜人的。楚家何其无辜。“逆女!”谢承道快被她给气死了,“楚槐山之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,楚槐山已经当着诸君的面有所承认,你来搅什么浑水,要当什么害人精,就你能出风头?”“父亲,我是楚华的未婚妻。”谢序信誓旦旦:“我不能退缩,他现在需要我。”谢承道的眼睛都瞪圆了,甚至怀疑自己听错。“未婚妻?父命之母,媒妁之言,你们哪来的婚约,又是什么劳什子的未婚妻?”“爹,我和楚华已经私定终身,我就是他的未婚妻。”谢序笃定道。她像是一把锋利的剑。楚华觉得很称手。谢承道又要晕了过去。许流星将他扶住,“谢兄,恭喜了。”“………”谢承道想把一本正经去幸灾乐祸的许流星一道掐死。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傲气不已的谢序。那性子,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。“你们从前未曾私定终身,楚家出事的时候就私定终身了,这背后缘由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去想,我谢承道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笨的女儿,活该被人利用了还帮你数钱。”谢承道拦在皓月殿前不肯她进去,“立刻给为父回去,否则休怪为父在人前家父伺候了。”父女俩的动静,皓月殿的人,察觉到了一些。楚华瞧见谢序,眼珠子一转,然后惨叫了声,昏厥过去。“楚华!”谢序吓得大声呼唤。楚华听着这声音,在谢序看不到的地方皱了皱眉。眉梢满是对谢序的嫌恶之色。他不喜欢谢序这样的女子。没个女人样,一点儿都不柔顺。好几次想和谢序断绝往来。谢序在自己身边,都觉得丢脸。是父亲楚槐山让他留着谢序,说谢序是谢承道的女儿,总有一日,会有用的。父亲还说了,床榻上的女子尽欢,不需要多好的身份,三教九流都行,婚配过也没关系。但持家的妻子,需要贵重的女子才好。“爹,你让我进去。”谢序大声道。“啪!”父女俩推搡之下,谢承道一巴掌甩在了谢序的脸庞。谢序捂着快要渗血的面颊,震惊地看着父亲。父亲从未这样对待过自己。俩人起争执甚至还动起手的时刻,许流星默默拉远了点距离,生怕血溅到自己的身上。“我没有你这个女儿。”谢承道怒火滔天,“滚——”“谢将军。”楚月的声音,在皓月殿响起。谢承道背脊一僵。曙光侯再道:“让她进来吧。”“侯爷,逆女魔怔无知,恐会冲撞了侯爷。”谢承道焦急。“无妨。”楚月嗓音淡淡。谢序不顾谢承道的眼神示意,进了大殿,朝着楚月和各方诸君行了礼。“侯爷,槐山叔他不是这样的人,请你还他个清白。”谢序是个直爽的,话不多说,就磕了几个头。楚月手中的明宴剑一段,挑着谢序的下颌,迫使谢序仰起了脸。明宴剑端的部分,格外尖锐,正贴在谢序柔软白皙的脖颈肌肤之上。谢序周身发毛,犹如被死神注视,不自觉打了一个激灵。“是个至情至真的人。”曙光侯的夸赞让谢序有几分窘迫。话锋一转,楚月又道:“不过……谢将军不是个称职的父亲,连自己女儿脑子被驴踢了都不知道。”这是变着法骂她脑子不好呢。谢序愠怒,却不敢多言。她告诉自己要冷静。自己是为了救楚槐山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