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还在下,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,路面上有不少积水,顺着排水口咕咚咕咚地下涌,仿佛能冲刷走一切,在这样浓郁的黑色中,让它们同归于黑暗。

    从警局出来后两人又打上了车,时间已经很晚,出租车司机一直在嘟嘟囔囔,说最近这雨下的,整个城市接连出了好几起交通事故,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鬼怪在作祟,还说建议请几个和尚来做法事念念经。车子的刮水器好像出了点毛病,嘎吱嘎吱发出非常难听的声音,像老旧的琴弦刮擦着琴板,曲调沉闷又支离破碎。蒋琼听着只觉得烦,在车上皱紧了眉,还好已经在市区,不到一会就到家了。

    他打车的目的地是自己租住的小区,陈释迦没有任何异议,他这个样子看起来也是不想回家的。两个人在小区里蹚着水去蒋琼家,样子都很狼狈,知道到家了才发现衣服裤子和鞋基本上全湿了。由于陈释迦没有带任何换洗衣物,蒋琼只能翻出一套自己穿着有点大的睡衣睡裤,让陈释迦将就着穿。

    一番折腾后,两人终于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,蒋琼瘫坐在沙发上,累得一动都不想动,陈释迦恢复了一些活力,主动收拾起了残局,将湿衣服放进洗衣机里。

    “你不去医院看她?”蒋琼问。

    “明天吧,她家里人现在最不想见的应该就是我。”陈释迦低声说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蒋琼看了看表,指针刚好指向一点钟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,但是还是说:“别洗了,过来坐吧,刚才在咖啡店和车上不方便说,现在说说吧,到底怎么回事。”

    陈释迦手里的动作停住了,他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,平静地说:“我没想到车祸能成真。”

    蒋琼只觉得浑身发凉,他唰一下站了起来,揪住陈释迦的衣领,压低声音说:“你疯了吗?”

    陈释迦的眼神有些无辜,他说:“我做什么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来告诉你你都做了什么,你首先查清楚了全市最容易出事的路段和最近的天气,说不定还去蹲过点,知道这条路都是什么车的必经之处,又大概什么时候会有车,因为货车每天晚上都会在这路上定时送货。其次,你示好把林曦辰在今晚约出来,但是你会在特定的时间说一些过分的话激她,你们在奶茶店吵了起来。林曦辰一起之下跑了出去,说不定还是你让她滚的,她在这条路上是很难打到车的,也绝不会愿意回来找你,这条路上的店铺很少,她只能往前走走,但是这样漆黑的雨夜很容易出事,你说对吗陈释迦?当时的情况甚至比你想的更好,她完全失去了理智,是跑着出去的,还没有跑太多步就被撞了,那还是一辆私家车,车技并不是很好,也根本没看清有没有人,撞完之后就逃逸了。本来在这个时段出现的货车却在十几分钟才经过,这才报警了。案发地点离这里也没有很远吧,因为一直下着雨,即便有奇怪的声音也很容易掩盖在雨声中,你是不是一直还在楼上看着,觉得洋洋自得?”蒋琼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,不觉有些喘,他的声音有些抖。

    陈释迦鼓了鼓掌。他眼中满是欣赏,说:“宝贝,你真的好聪明。”

    蒋琼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和他周旋了,直接问:“试过几次?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第一次,我没有想到能成功。”陈释迦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要这样啊?”蒋琼觉得自己被抽空了力气,他像是在喃喃自语:“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说为什么?那你弟弟又是为什么死了呢?”陈释迦反问他。

    蒋琼脸色变了,很凶狠地说:“你疯了吧!你觉得你是在模仿我?你凭什么模仿我?”他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。

    “不好吗?”陈释迦说。“林曦辰是什么大好人吗?她就像个擅长伪装的怪物,我跟她在一起是不是还惹你不痛快了?她不但纠缠我甚至来威胁我,她说要把我们是同性恋的事大肆宣扬,还说在我跟她一起自招进的每一个的学校,都会想办法把我踢出去,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威胁我,以后她就能永远消失在我们的世界里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后悔……”蒋琼不知道该怎么说,他只能这样说。

    但是他是最没资格说这些话的,他恐惧地发现自己在窥探陈释迦的秘密后,竟然生出了隐秘的快意,现在他们都有秘密了,尽管又肮脏又罪恶,但是真的成了共犯,不过巨大的悲哀很快接踵而至,他清醒地意识到他们这样的人已经没有资格去获取幸福了。在悲哀和快感交织混杂的时候,蒋琼只有一个想法,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就好了。

    “是天意。”陈释迦突然说:“不是我们的错,是上天要惩罚他们想惩罚的人,不然这种小概率事件怎么可能会成功。”

    陈释迦明明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,从不信神佛,这时候说天意,似乎有些滑稽可笑。

    蒋琼苦笑了起来,说:“你真的猜错了一件事,就是我从来没有主动想弄死过他。”蒋琼开始对陈释迦说他的回忆,其实他一个人早已经回忆过千百遍,只是第一次对别人说起。那个时候他即将小学毕业,弟弟只有六岁,性格恶劣,在全家的宠爱中长大,对这个在家里像透明人又非同父的哥哥百般刁难,有时直接拿东西将他当靶子掷,甚至有一次直接将他砸得头破血流,也只是被父母口头训诫了一番。弟弟胆子大,本就喜欢做一些诸如爬树翻墙这样危险的事,父母和阿姨总会护着,防止他出事。但那天他在四楼写作业,家里的阿姨正巧在另一侧的厨房做菜,根本听不到弟弟那个房间的声响,弟弟爬上了三楼阳台的架子。蒋琼写作业写得很闷,就到窗口透透气,一到窗口,他就看见弟弟趴在架子的边缘自娱自乐玩得不亦乐乎。蒋琼觉得这样有些危险,他正想喊声弟弟的名字让他进去,但脑中另一个声音却在嘲讽正要张口的自己,说承认吧,如果弟弟掉下去岂不是更好?他正在出神,突然听到“咚”的一声,弟弟没掌握好重心直直地掉了下去,流了一滩血,蒋琼吓得不敢动,他应该立刻去叫阿姨或者报警,可是好像被什么东西钳住了手脚,那个个声音继续说为什么要救他他对你那样坏,他死了你不应该正解脱。直到几分钟后,陈释迦路过很快报警了,陈释迦抬头往楼上看,正好对住了站在窗边的蒋琼,蒋琼那一瞬间只觉得那双眼睛摄人心魄,好像看穿了他的许多秘密,他匆忙离开了这灼人的视线。